南岳庙,天上掉下了“母亲河”
文:周乐彬
我老家隆回南岳庙有一条河,但从来没听说过这条河的名字。小时候听大人们骂人:“都是呷南岳庙的河水害的!”意思是:南岳庙的人都性子耿直,脾气暴躁,说话做事直来直去,一根肠子通屁眼——从不转弯,因此常常得罪人,这种性格都归结为呷了南岳庙的河水形成的,就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文化的意思,体现了水土与人文相统一、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唯物史观。可见村民虽没文化,但具有朴素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观,同时也说明这条河确实没有名字,所以才用“南岳庙的河水”来代替河名。
后来在洞口任职时,我研究了洞口的水系,才推断出南岳庙这条河是西洋江下游的一段,属资水的二级支流。在儿时的记忆中,这条河不仅水源充足,水质清澈,水势壮美,流量充沛,鱼虾活跃,奔腾不息,而且很有灵气。
传说南宋开国皇帝宋高宗精心选址,仿照南岳大帝在此河边修建了一座庙宇,赐名南岳庙,宋高宗因此积善而成为著名的长寿皇帝,活了81岁,南岳庙镇及南岳庙村也因此庙而得名。这条河虽无名,但与南岳庙宇灵气互动,交相辉映,普渡南岳庙周边的芸芸众生,在我童年少年时代流淌出好多美丽的童话。
这条河是灌溉农田的“救命水”。在“靠天吃饭”的农村,水是生命之源。一旦遇上干旱特别是几十年一遇的干旱,河水断流,水井枯竭,农民欲哭无泪,即使求神拜佛祈祷老天降雨也无力回天,眼巴巴看着稻田一天天干裂,禾苗一天天枯死,菜苗瓜藤一天天变成残枝败叶,一年的汗水变成泪水,辛勤的劳作颗粒无收、付诸东流,这是农民最悲催的痛苦。
但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南岳庙这条河从来没干涸过,再干旱的年份也水流湍急,深水区仍深不见底。我村也从没干死过禾苗,都是用电排从河里抽水。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条河是上天对我们南岳庙的眷顾和恩赐。当然,这个“上天”也包括毛主席领导的共产党。毛主席发出了“水利是农业的命脉”这一划时代意义的论断和号召,在农村大兴水利事业,改变了农民几千年来“靠天吃饭”的历史。我们村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就修建了大坝,还建设了配套完善的农田水利设施,至今代代受益。
这条河是饮用水源的“厚植被”。当时农村没有自来水,饮用水源就靠井水。没有井或离井口较远的地方,农民就直接挑河里的水作为饮用水;有时口渴了蹲在河边,直接用手掌捧几口河水喝下去,也未见有人泻肚子生病什么的,这是因为那时的水土没有什么污染。农村的厕所是旱厕,卧室里也摆有木制的小便桶,个把月、几个月积满了小便,就挑出去兑水浇菜,浇完了又把小便桶摆回卧室,所以卧室里常年弥漫着小便的味道。旱厕里的大粪也挑到田里地里施肥。可见那时的大小便都是上等的有机肥。
小时候,父亲给我讲“和气生财”的道理,就举了个例子,说他有一次行路欲小解,那时路边哪有公共厕所,就到路边一农户家里的旱厕解手;解完了,房主还递根烟给父亲抽,意思是感谢父亲给他家带来了肥料,父亲从这件小事窥视出生活中的道理。
父亲虽然文化很低,大约只读过初小,但善于观察事物,捕捉细节,洞察端倪,并深入思考,揭示本质和规律,悟出思想和道理。他那时给我讲的许多人生感悟至今记忆犹新,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朴素而深刻,简约而高远,根本不相信他是一个初小生。单从这一点看,父亲是一个土里土气的朴素哲学家。扯远了,由于这个上等有机肥的滋养,所以那时的蔬菜瓜果不仅营养丰富,而且格外清脆甘甜可口,不像现在大量使用化肥农药激素生长的瓜果蔬菜,既毒害身体,又寡淡无味。
另外,各家各户门前屋后都挖了个大坑,俗称“尿坑”,生活垃圾和生活污水全倒入其中,久而久之腐烂发酵,近乎“沼气池”,时隔数日清淤,用簸箕挑到田里地里,又是天然的有机肥料。所以那时是没有生活污染的,至于工业污染就更少了,农村几乎没有工厂。这就是河水可直接饮用的原因。
也许是老天的垂青,我们村里有两口大井,水质纯净,流量硕大,终年潺潺流淌,涓涓不止,而且布局很合理,刚好在村落的东北角一个、西南角一个,似乎是老天专门规划布局的。由于我村有井,所以饮用水自然不必饮用河水,而是井水。这两口井可是供应了我们村落一、二、三队(即三个组)一千多人的生活用水。每天取水挑水的人络绎不绝,但在我的记忆中水井从未断过流,更从未干枯过;有时集中挑水的人多了,顶多造成水位短时下降,但过一会儿又会迅速上升溢出井沿流水口。
井水不仅可直接饮用,由于水量充盈,村民还常常用井水洗菜洗衣洗猪草;特别是冬天,河水刺骨寒冷,而井水冬暖夏凉,冬天洗漱起来宛如温泉,所以倍受村民青睐。西南角的那口井就在河边,而且离我家很近,大约只五六十米远,所以我家用水非常方便,相比远距离肩挑手提取水的重负荷劳动而言是大大减轻了,所以我从小在这方面还真有点优越感,常常看见那些居住离水井较远的人挑着一担担井水从我家门口路过,吃力而艰难地爬坡,我真庆幸我家生活在井边。
这口井的年龄我无法考究,但奇怪的是前些年村民家家户户装上了自来水,到井里取水的人大大减少,甚至几乎没有了,井水流量却反而大幅减少。我每次回老家总喜欢到井边走走,所看到的井口水位离井沿足有近二十公分,不像过去井水常常溢出井沿流水口;井底的泉眼也看不到了,不像过去井底几个泉眼淙淙涌动直往上冒出缕缕清泉;井水也静止不动了,不像过去那样翻滚流溢了,也不像过去那样纯真可口了,更不像过去那样清莹见底了。我断言:水井的水源枯萎了,水井的“血管”堵塞了,我们的井妈妈病了!我现在看到的井妈妈,不再是过去那个眼睛清亮灵动、肌肤光洁明净、体香芬芳四溢、浑身充满青春活力的美丽的妈妈;现在的井妈妈老了,病了,眼睛呆滞了,水色消逝了,肌肤干瘪了,再也起不来、走不动了。
我反复询问村里的一些长老,想探究其原因,为井妈妈“把脉问诊”,以便对症施治。长老们有的说是村民砌房子把水源挖断了,有的说是这些年开山挖石的多了把水源破坏了,有的说可能是水井漏了……众说纷纭,不一而足。为此,我翻阅了一些资料,也咨询了一些水文专家,综合分析,除了上述原因还有可能是前些年河流污染,河床淤积,因而破坏了水质,堵塞了水源,从而造成水井断流。
我终于明白了:河流是井的源泉,是井的依托,是井的天然植被,河是母,井是子。河水被污染,井水焉有清净之理;河床被淤积,井水焉有不断流之道?这也完全印证了习近平总书记“山水林田湖草生命共同体”的光辉思想,也符合“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无水小河干”的民间朴素逻辑。
2022年夏季的一个星期天,我在河边偶遇市委严华书记头顶炎炎烈日轻车简从正在微服私访南岳庙村巩固脱贫攻坚成果情况,书记对河道清淤、保护古井、加固危墙等有关乡村振兴的具体事宜作了“一针见血”的指示。不久,井及旁边河岸进行了硬化,在井面上新建了覆盖建筑物,以保护水质;还新建了一个洗菜池和一个洗物池。
居委会及长老要我为这口井题写一幅对联并给井取个名。我从未学过对联,更未写过对联,完全是门外汉;而对联一旦写出并刻在井边,则公布于众且昭示后人,莫说留存百年,几十年极有可能。隔行如隔山,总不能让今人捧腹喷饭、后人贻笑大方吧?于是我再三推辞,说另请高明。但再三推辞不下,恭敬不如从命,也只能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搜肠刮肚。
我听说对联有严对和宽对之分,我理解:宽对应该就是对词性、平仄等格律要求宽松些。在报刊、史书及现实生活中,我也看到过一些连我都能看出毛病的对联,但却登上大雅之堂,那应该就是宽对吧。有了这一点来自我安慰,那就写吧,即使写得不好,让人笑话,别笑,我这是宽对呢!我写东西习惯于凭一时激情一气呵成,自己很难再改出新花样,于是我稍加思考就写了一幅:览千秋历史风云尽收井底,流万代南岳福禄皆源泉中。
我的创作意境是:这口井像一面镜子,或者像时间老人的眼睛,几千年的历史风云她都看在眼里,并且像摄像机一样将其收录井底(过去这口井是无建筑物的,井面完全敞开朝天,连日月都能照出);而这口井的井水是福禄之水,南岳庙村人们的万代福禄都是这口井带来的。事实也是如此:过去没有自来水,村民不知多少代人都是靠这口井提供生活用水的,她有哺育之恩。
而这口井又是怎么来的呢?是因为有旁边这座庙。传说南岳圣帝落户这座庙,叫南岳庙,同时又带来了这口井。传说过去穷苦人因严重疾病久治不愈,只要在此井中舀杯水,在南岳圣帝前跪拜,将杯中水喝下则水到病除,这叫“讨水”。鉴于此,我把这口井命名为“圣玉泉”,即南岳圣帝赐琼浆玉液之泉的意思。
这幅对联还有另外两层意思,一是:一个时代再怎么波澜壮阔、风雷激荡,一个人再怎么惊天动地、叱咤风云,都免不了最终成为历史过往烟云和时代匆匆过客被沉入井底,他都是短暂的、渺小的,而这口井却是永恒的、博大的。二是:一个人一生之功过是非、善恶美丑,即便是月之阴晴圆缺,日之朝起夕落,都逃不过这口井的眼睛,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井像一面“照妖镜”全收录井底、记录在案,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个人自恋这幅对联既体现了历史与个人辩证关系的唯物史观,又包含了因果报应的佛教思想;至于对仗是否工整,格律是否合规等等,我一概不管,反正是你们强迫我写的。
这条河是漂洗衣物的“大水缸”。由于洗衣洗物用水量大,靠挑水回家再洗则劳动量太大。感谢有这条河,庆幸我们生活在河边。村民洗衣洗被,洗菜洗猪草,洗红薯洗萝卜,破鱼破鸡鸭,洗农具洗器皿,包括洗锅鼎盆桶、坛坛罐罐,包括马桶和装了猪粪牛粪的簸箕,等等等等,统统在河里洗,当然马桶类的赃物一般是在河的下游洗。总之,这条河成为村民洗刷万物的天然洗涤器,为村民生活提供了极大方便。
这条河是涵养鱼虾的“好温床”。那时河水晶莹流畅,河底水草丰腴,涵养了大量鱼虾。最可爱的是我们站在河边,常常看到流动的活水处有成群结队的鱼儿在戏水,在觅食,其乐融融,怡然自得。特别是河边有人破鸡破鸭时,那一条条指头大的条子鱼闻到腥味,结伴而来,伺机抢吃漂浮在水中的肉食残留物,那鱼儿抢食的样子像一个个小顽童,玲珑剔透,活泼可爱,我忍不住用手去捉,或用竹筛去捞,但手和筛刚触及水面 ,鱼儿瞬间潜入水底,跑得无影无踪;一会儿又冒了出来,再伸手去捉,又跑了,那鱼儿好像在逗我玩,令人既开心又气恼。
那年代缺衣少食,一年到头难得吃几回腥,肚子里饥荒“闹革命”,村民便打起了河的主意。每年春夏之交河流涨大水时,大人们背着渔网去网鱼,有时水势凶猛,也偶有因网鱼掉进河里付出生命代价的,可怜的农民兄弟,都是为生计所迫啊!我们小伙伴们则拿着一个个竹筛子拦截在河边或小溪边田垄的流水口,泥鳅和黄鳝可能为了逃命会从河里顺着流水口奔水而上,我们那里叫“泥鳅奔水”,泥鳅成群结队全钻进竹筛里等待收获,可怜的泥鳅们!现在每每想起这事心里隐隐作痛而默默忏悔,觉得伤害了这些为了逃命的弱小生灵太不应该,也是那贫困的岁月不得已而为之。
最轰轰烈烈的要数炸鱼了。炸鱼是指用雷管、硝药等做成“炸弹”扔入河里,“轰隆”一声巨响,炸死炸伤的鱼浮出水面,村民们纷纷跳入水中,场面大呼小叫好不热闹。我那时年龄小,自然不敢也无力与大人们抢夺,因为游泳没他们快,力气没他们大,每每看到他们抓到一条条大鱼装入木桶或筛中,我心里痒痒的,当然口水也汩汩直冒。
最巍巍壮观的要数药鱼了,先天晚上村里的“肉食者谋之”,把大量剧毒农药什么的从大坝口倒入河中,第二天清早,村民们蜂拥而出,直奔河边。孩童们在浅水区拾捡小鱼小虾,大人们在深水区捉拿大鱼,那场面与淮海战役可有一比。很多鱼被毒药毒得要死不活在水面上跳跃作垂死挣扎,家里有捞扒(一个小铁圈上系着渔网并连着一个手柄的捕鱼工具)的壮汉们立即“扑通”跳入河中,游向鱼儿,用捞扒一捞,那垂死挣扎的大鱼瞬间被捞扒网住。壮汉在河中一边游水一边将捞扒中的大鱼高高举起,胜利的喜悦和自豪溢满整个河道;众人一片欢呼,纷纷投来羡慕和嫉妒的眼光。
我在河面上搜寻,也多次碰上垂死挣扎的大鱼,但由于没有捞扒,伸手去捉,明明捉在手里,不料鱼儿用力一挣,又从手中滑落钻入水中,众人竞相抢夺,最终还是被有捞扒的“捞霸”一捞就中。眼睁睁看着到手的“美人鱼”落入他人怀抱,我恨自己没有捞扒,但那时有捞扒的人极少极少,也不知他们的捞扒是从哪里弄来的,我好多次到赶场的地方买都没见有卖捞扒的,买一个捞扒成为我少年时孜孜以求的梦想,有好几次还真的做梦买到了捞扒。
若干年后我学政治经济学才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那些有捞扒的人之所以能轻而易举地捞到大鱼而我用手却捉不住,是因为他们拥有先进的生产工具——捞扒。生产力是人们改造和征服自然的能力,生产力由劳动者和生产资料构成,而生产工具是生产资料的重要因素。几十年后我在邵阳市区水府庙散步,见那一排杂货店摆着各种规格的捞扒,我恨这些卖捞扒的怎么当年不到我们南岳庙来卖。当时我真想买一个,只可惜如今捞扒已无用“捞”之地。
言归正传,没捞扒捞不到大鱼就只有捡小鱼小虾的份了。有一次,我从河对面红乐祖山砍柴回来,挑着一担柴淌河水而过,发现很多人在捡鱼,原来昨晚又有人在“母亲”身上下毒了。我也捡到大约三四条小鱼仔,其时太阳高照已丈把高,我饥肠咕噜,回家后奶奶用香油(菜子油)煎炒这几条小鱼,香喷喷的,煮了半升米(1斤),大约十二、三岁的我,把一斤米吃了个精光,那是我人生记忆最深的一顿美餐。悠悠母亲河,成为劳苦村民免费肉食之源和蛋白质供应的重要渠道。
这条河是天然免费的“洗浴场”。当时村里没自来水,家里也没有专门配套的澡堂,这条河解决了洗澡难的大问题。生活在山区没河的人们很是羡慕我们这些河流的子民。那时一年四季几乎只有冬天没去河里洗澡,其他三季基本都在河里。记得进入深秋了,脱了衣裤站在河岸上冷得发抖,但只要钻进河里就滚热滚热的,像泡温泉一样。
更爽的是从稻田里劳作回来,满身污泥虫草,跳入河里,三下五除二洗得干干净净。这方面男人享有特权,穿着一条内短裤就可以招摇过市去河里洗澡,而女人们则不能穿短裤出门,也不能去河里洗澡,顶多是在下游的河岸上把手上腿上的污泥灰渣洗去,然后回家用脚盆洗澡。如果河里有男人洗澡,女人是不敢在旁边的河岸上洗刷的,否则一些痞男人会故意开一些低级下流的玩笑找女人寻开心。
比如有一次,几个男人在河里洗澡,一姑娘背着一筐猪草从河岸上路过,一痞男人乘机打趣:“你来做么个呵,你冒看到我这下面黑了鼎罐盖宽啊?”那姑娘霎时羞红了脸,扭头快速离开,男人们则一阵哄笑,仿佛占了姑娘的便宜。但有时也碰到一些泼辣厉害的女人会奋起反击:“剁你的脑壳!炮子鬼!”还有的女人则以牙还牙、以痞制痞:“你黑了鼎罐盖宽有么个了不起?我下面比你还黑得宽一些呢,我们来比一比啰!”弄得痞男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河坝旁边有一条小支流通往大队发电站用来发电,于是形成了几处浅水区,可供小孩和一些不习水性的人群洗澡,也是小朋友们自学游泳的天然训练场,我的游泳技术当年也是从这个训练场“出道”的;大男孩和大人们则在河坝的上下游洗。这样,这条河天然划分了若干浅水区、深水区和不浅不深的区,好像是专门为南岳庙人量身定做的天然洗浴场和免费游泳池。
因此,在南岳庙长大的男孩几乎个个都会游泳,虽然游泳的动作不太规范,姿势也欠优美,因为从未有游泳专业人士训练,都是自学成才,顶多是大人们这些“土教练”教的;但不管怎样,只要会游泳、习水性、能自救、不淹死就行。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条河为南岳庙人全面打造了游泳自救的本领,实在功不可没。
这条河是不要门票的“水上乐园”。当时农村孩子从没看到过公园,这条河便是孩子们最大的乐园,其快乐指数仅亚于看电影。有时从山里砍柴或地里扯猪草回来,看到河里有小伙伴在玩水,激动的心一下子从嗓门口蹦了出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赴河岸,脱下短裤“扑通”跳入河中,个个都是天生的跳水运动员。有时还故意彼此逞能,看谁跳得快、跳得高、跳得远。
那时在河里游泳是无需穿泳裤的,也没看到过泳装,大家都赤身裸体,一览无余,慷慨秀体形,免费供欣赏。有时心血来潮还彼此游泳比赛,看谁游得快、游得远。还在水里打水仗,比如用手掌击水,使水呈抛物线疾速射出,水珠借助手掌的力量形成冲击波击向对方头部、脸部。有时则潜入水底偷偷游到对方屁股后面,抓住对方的一只足死劲将其拖入水中,使对方冷不防呛几口水,以此取乐;对方当然不甘示弱,立即进行反击,水上搏斗就上演了,那激烈精彩的程度堪称“甲午风云”海上作战。如果当时国家收复台湾,我们这些人应征入伍可直接进入台海水域参战,根本不需战前培训。
还有一项快乐是在水里扯丝草,就是生长在水底的一种植物,墨绿色,形如韭菜,手感油滑,不知学名叫什么,我们那里叫丝草。那时我们扯猪草,是父母交给的除“偷柴”之外的另一项不可抗拒的任务,一年到头就是靠扯猪草喂一头猪过年的。由于扯的人多了,田里地里的草被扯光了,所以常常为完成猪草任务而发愁。但水里的丝草生长茂盛,更不是人人可扯的,比如女孩就不会也不敢到河里去扯,大人们却没工夫去扯,就只有我们这些“水猴子”有能耐扯了。我们一头扎进水底,憋住气,用力扯几把丝草,实在气憋不住了就双脚用力一蹬,人体立即冲出水面,换一口气,同时把手里的丝草扔向河岸,如此循环,几袋烟的工夫就可扯满一筐丝草,比在田里地里扯猪草既来得快,又满足了河里嬉戏的快乐,真是快乐地工作着。
但好景不长,我家那头猪吃了几天丝草就不吃了,这该死的猪真的是猪,以至于我母亲不准我用丝草代替猪草。有几回我把丝草藏到竹筐筐底,上面放一些真正的猪草掩盖,也蒙混过关了。为防止母亲切猪草时发现有丝草滥竽充数,我又主动请求切猪草,母亲还以为我真是个乖孩子。我将切碎的猪草和丝草混在一起直接倒入铁鼎罐烧煮,煮烂后就难以分清猪草和丝草了,我暗暗庆幸自己技术手段高明。
但谁知又好景不长,这头蠢得像猪的猪吃了两天夹带丝草的猪草后居然又不吃了。我怀疑丝草能使猪聪明,使蠢猪也能鉴别出丝草的味道。由于蠢猪拒食丝草而“绝食”,引起了母亲的高度注意和警觉。只见母亲用手在猪潲里翻来翻去,还不时地抓住一把又一把猪潲用指头使劲去捏,还把猪潲贴近鼻孔使劲吸气去闻,就差没用口去尝了。
我心里像揣了只小兔蹦蹦直跳,既默默祈祷老天保佑不被母亲发现,又心想母亲如果有文化没当农民肯定是一个绝顶优秀的神探。天啊,果然我猜对了,果然母亲是一个破案能手,居然用手捏出了丝草的踪迹,用鼻闻出了丝草的味道。母亲怒眼圆瞪:“彬彬,你怎么又扯丝草?”随后就是一顿臭骂。从此以后我每次扯猪草回来,母亲都要把筐里的猪草翻个底朝天,防止旧案重发。我也再不敢用丝草“冒名顶替”了,只暗暗希望家里的这头猪早点被杀,换一头蠢一点的猪或者有吃丝草爱好的猪。
说实话,我最不喜欢做的事就是扯猪草,于是我向母亲强烈请求调整家庭分工:由我专门“偷柴”,弟弟专门扯猪草。可能因为我有用丝草代替猪草偷梁换柱的“前科”,母亲很快批复了这个请求。丝草代替猪草计划破产的也不止我一个,其他很多小朋友家里也时不时传出猪不吃丝草的案例。但据我当时调查研究,我们村有些人家里的猪是乐于吃丝草的,看来猪也和人一样,有口细的也有口粗的;猪虽然蠢,但在吃方面跟人一样聪明。
此后每年春季赶场买猪时,我真想跟着母亲一起去买,我要问问哪些猪能吃丝草,乐意吃丝草的才有资格做我家的猪。不扯丝草喂猪,我们就用丝草打仗,潜入水底抓一把丝草朝对方的头上打去;有时也恶作剧,见岸上有人路过特别是妇女和女孩路过,扯一把丝草往其身上扔,对方还没来得及转过头骂人,我们早已潜入水底销声匿迹,那诡计都是从电影《小兵张嘎》里面学的。我想,七九年、八零年那几批征兵,如果我们应征海军特别是潜水员,可能个个能过关,还可以直接到部队当潜水员教练呢。
最带劲的是坝上冲浪。因为蓄水灌溉、蓄水发电的需要,我村在河里建了一座坝。河水越过大坝顺势而下,形成了一排小瀑布群,年龄小的男孩们顺着小瀑布群漂流而下,十分惬意,是天然的水上漂流。河坝中段有一闸门,水势汹涌,白浪翻滚,年龄大的男孩子从闸门口顺流出发,乘着水势呼啸而下,如离弦之箭,冲出十多米远,最后卷入坝底的巨浪之中,是天然的水上冲浪,其刺激度和爽快感不可名状,实在过瘾。因为过瘾,所以常常在水里一泡就是几个小时。
也许是那时河水没有污染,在河里漂流还能治病。有时在山上砍柴砍伤了手,或者脚被柴刺扎进好深,鲜血直流,几天之后伤口化脓,跳入河中让伤口朝水浪冲洗,还真把脓毒冲走了,伤口不发炎了,渐渐愈合。还有一次,我在山上爬上一棵松树砍树枝,不小心砍烂了树上的马蜂窝,一大群马蜂雨点般倾巢而出,我当时只穿了一条短裤和背心,头及全身被马蜂叮得体无完肤。回家后,我放下柴担,冲向河坝闸门口冲浪,还真把蜂毒冲了个一干二净,全身不痛不痒不肿,不治而愈。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如今的南岳庙,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这条河,但再也没人在河里炸鱼、药鱼了,因为各种各样的鱼甚至海鲜早已进入“寻常百姓”的餐桌了;也极少有人去河里洗澡了,因为自来水早已进入千家万户而且家家有配套的浴室、浴霸、热水器了;更没人到河里扯丝草了,因为过去人吃的包谷红薯早已用来喂猪了……
南岳庙的这条河仍在滔滔不息,昼夜流淌,就像母亲温暖的怀抱,留下了我们童年美好而温馨的回忆;就像父亲宽阔的臂膀,承载了我们少年时光的顽皮、快乐和有趣;更像母亲甘甜的乳汁,哺育了南岳庙人们度过那艰难的岁月,一代代长大成人。母亲河的历史永久铭刻在我们这一代人心灵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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