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已过忆曾经——记我的卖包生涯
袁国屏
(一)春风又绿江南岸,母亲殷切盼儿归
1977年正月,我们以送母亲去鸭田公社古同大队的妹妹家养老为由,偷偷将老母亲接到北大荒。**辞世后,“阶级斗争”的口号慢慢淡化下来,几亿双勤劳的手终于给松绑了,也终于获得了劳动的自由。在新形势面前,母亲急不可待地执意要在分田之前赶回高平,但我和弟弟两家人不敢贸然采取行动。商量过后,1980年3月,弟弟国隆单独把母亲秘密送回妹妹家。所以第一次分田地时,只有母亲一人分到了田土。那之后,年事已高的老母亲便一直催我和弟弟两家人迅速回家,希望儿孙们能同她一起欢度晚年。架不住老母亲频频来信催促,我决定先回老家打探一下风声再说。于是,我在1982年只身回到上黄村,特地登门拜访了***,先看他的态度如何。
“国屏老弟,你们兄弟俩快回来吧!你们不回来,我心里总是不安。有人说,你们兄弟俩是被我们赶出去的,我一直背负着如此的罪名……现在搞改革开放了,已经不搞阶级斗争了,我们要团结起来向前看……抛弃前嫌……”***一番推置腹的话,着实让我如沐春风。我与***本来是一大家子的兄弟,但在“阶级斗争”理论的狂热驱使下,我们竟成了“不共戴天”的敌对双方。他剥夺了我们兄弟俩一切出人头地的机会,让我们不能读书、不能从军、不能学手艺。他这么做,其实是惧怕我们今后翻身,混出个人样来。我从九岁开始就陪母亲挨批斗,十四岁便以“子顶父职”之罪名被投入牛棚,与那些老五类份子享受同等待遇,直至我携弟逃亡到北大荒,从此隐姓埋名苟活着。这与***对我的“特殊关照”是有必然联系的,他当年坚决不允许我去学医,也不允许我兄弟俩出去给队里搞副业(做篾匠、弹匠)。我花了一个月时间偷偷学会了弹棉花,大队干部提出,每月上缴30元,就可以出去搞副业。后来我又私下教会了弟弟国隆,这样我们就成了搭档,开始走村串户给人做棉被了。
1983年秋,我和弟弟国隆携带家眷返回高平上黄村。通过当年的侯田公社党委会和高平区委会两级政府的调解,我们要回了被生产队没收的房屋。后来在公社领导指示下,在队长的主持下,从各家各户分得了一点边边角角的土地。
(二)改革春风吹满地,从此我是卖包人
1984年,高平已经出现了卖包这个副业,小弟国隆也参与其中。但我和爱人陈银华仍然去了北大荒,处理房子事宜。再回到家乡时,听闻乡亲们畅谈在外卖包的种种趣事,甚至有人说卖包比做手艺强,于是,我也放弃了重操旧业的想法,决定尝试一下卖包。
1985年刚过完元宵节,那些已在卖包行业有所斩获的乡亲们跃跃欲试。小弟国隆已卖过几次包,对进货渠道了如指掌。于是,我带上几百元,跟着弟弟国隆一起往邵东进货。
第一次卖包是在昆明,那里气候温暖,且二伯的二儿子袁珍也正在昆明地质局工作,顺便也可拜访一下。进好货后,物流是最大的问题,因为火车站的承载能力有限,货物如果当天没发出去,必须等到第二天或第三天,有时还要改去廉桥站托运。我们到了昆明后,货物还没到,只好先在旅舍安顿下来。第二天,我们取回了货物。熟手们向我们这些新手传授基本经验和技巧,比如包的成本价是5元,必须以它的5倍来喊价,慢慢跟顾客讨价还价,一番拉锯战之后,哪怕对方砍价一半成交,最终还是稳赚。就这样,我在不断摸索和学习中前进。
原来已经有十多个人在此卖包,我们一来,竞争加剧。协商后,最终决定分兵三路,一路去下关,一路去丽江,一路去大理,老手新手自愿搭配。我们一队有六人去了下关,在下关卖了几天后,又去永胜,听说那里搞物资交流会,卖了两天后又去了元谋——那是出土元元谋人化石的地方,可惜我们不是考古学者,对此并不感兴趣,也没有那份闲情逸致,我只是 170 万年后路过此地的一介卖包讨生活的“袁某人”而已。看着手中的货物卖不出去,心中难免产生愁绪,都担心这样卖下去,不知要卖到猴年马月!在元谋卖了几天后又辗转去了富民县,这是回昆明的必经之路。卖了几天后,手上的存货已经不多,打算在昆明把剩货卖完再回家。后来,有人出主意去玉溪看看,在那里,总算照本处理完剩货。五十多天时间,我们在云南腹地不断穿行,一边卖货,一边领略了当地的民俗风情。货卖完后,我们终于卸下重担,归心似箭地登上了回家的列车。回到家后,大家盘算起此行的收获,有赚钱的、有保本的、还有亏本的,我扣除了成本外,还赚了50多元钱,除去生活开支之外,每天约赚了一元钱,打响了卖包生涯的第一炮。就这样,我正式踏入了卖包洪流之中。
(三)桂林卖包行愈远,生活诗意两不误
第二次卖包是在桂林,“桂林山水甲天下”人尽皆知,但从未有机会一览桂林美景。我们十多个人进好货后,怀着赚钱兼观景的愉悦心情,登上了去桂林的列车。我与妻子陈银华到达桂林后,找好旅舍,取好货物,第二天开始卖货。昆明卖货后,之前积累了一些经验,特意选择人多的地方比如汽车站火车站去卖。但车站有保安人员的驱赶,只能见机行事。我采用他进我退、他退我进的办法与之周旋。来桂林之前,还想着顺便游玩一下,等到身在桂林,又有谁舍得抛下手头上的生意去看风景?最后只能望着独秀峰兴叹!卖了几天后,桂林城市场供过于求,我们决定离开桂林,将货物托运去了蒙山。正是:“未到桂林想桂林,闻名山水入胸襟。此身不是闲游客,放弃来玩那颗心。”
来到蒙山时,已有三个老乡在此卖包。据他们讲,这里的生意也不好做,总是卖不动。但既来之,则安之,先卖几天看看。卖了几天后,总觉得不理想,又想换个地方。于是,我和堂兄商量后又去了钟山,这里暂时还没有人卖包,终于安下心来准备把剩余的货在此卖掉。由于货品不全,只能低价甩卖,堂兄甚至把他的剩货照本金转手给我俩。处理完所剩的包后,终于登上了钟山至桂林的客车,我才有心情观赏车窗外的风景。原来广西境内的山水确实与众不同,只见独峰耸立,不像我们高平四周的金凤山、高凤山、龙凤山、山谷寨、十重大界那样连绵不断。正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没想到那山那水,竟成了尔后的旅游胜地。
(四)不换地方换思想,初尝硕果展笑颜
云南和广西我不想再去了,第三次准备去四川方向进发。进货后,我将货发往重庆,人也很快到了重庆。下车后,跟卖包的老乡一打听,才知这里已有三十多人卖包了。我们决定趁还没取货,把货再转运到宜宾市。来到宜宾后,大家一改以前背在身上卖包的习惯,开始用扁担挑着卖,这样可以多拿货,且挑着比背着轻松多了。我们也总结出了老是挪地方的弊端:一换地方,人要车费,货要运费,得不偿失。于是决定不换地方,坚决把货卖完了才离开。由于这一次没有随意换地方,总体收入比前两次要丰厚多了。不换地方换个思路,我们第一次尝到了赚钱的愉悦。
与尔后开卖包店、批发店、制包厂相比,早期卖包的开拓者们是备尝艰辛的。由于资金短缺,大家往往都是几百元起家,慢慢积累才形成后来的大老板。记得当初卖一种箱子包,进货时外壳与里边的钢板、纸板都是分开的,出售前要临时组装。所以晚上卖完货回到旅馆,就要叮叮当当地组装第二天要卖的货物,有时要搞到凌晨两三点才能睡觉,天刚亮又要出发了。卖完货后如何将现金安全带回家也是一个很大的难题。那时市面上还没有50元和100元的钞票,带一千元在身上,鼓鼓囊囊一大包,很惹人注目。那时治安非常乱,拦路抢劫的事经常发生,火车上汽车上扒手随处可见。他们总是趁人疲劳打瞌睡时下手,身边人即便发现了,也不敢吱声提醒。因为扒手们都是团伙作案,手里拿着小刀不断晃来晃去,威胁旁人不要出声。为了把钱安全带回家,大家只能在内裤上缝上一个口袋,将钱藏在贴身处。邵东人还曾用人造革制作出一种空心皮带,装上一条拉链,把钱塞满后拉上拉链,穿在裤腰上。可时间一长,这又成了公开的秘密了,一旦被人劫持,首先要你脱下皮带。有些胆子大的人,采取另一种方式,将钱塞入进货的麻袋里,将麻袋若无其事地放在座位下。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这种方式几乎屡试不爽,但需要有强大的心理素质支撑。那个年代,不但赚钱难,守钱也不易!这是那些卖包开拓者们的必修课。
(四)放弃卖包变职员,且把闽南当故乡
听一些在福建龙岩卖包的老乡说,那里卖包的大环境还可以。所以我们十多个人又进货出发了,考虑到龙岩已有很多人在卖包,于是将货物发往龙岩附近的漳平县。在那里卖了一段时间后,其它人都撤了,只剩我们夫妻仍在坚持。那时去龙岩那边赶场,从白沙赶完场后,租拖拉机进万安,再到梅村。梅村曾经是闽南革命老区,森林资源极其丰富,老百姓单是卖木材收入就不少。因为路途遥远,龙岩市内的人很少来此赶场卖包,没有同行竞争,这里成了我个人卖包的福地。我四天赶三个场,能纯赚300元。1986年,我与弟弟国隆一起盖了村里第一栋最具规模的红砖房。从1985年到1990年五年时间,除去所有开支费用,我们竟存下了两万多元(那时万元户屈指可数)。
钱财不断累积,也让我们害怕起来。祸福相依,我们总担心钱赚多了不一定是好事。1989冬,我收到了老朋友彭杰华先生的来信,他已在一家台资企业任职,公司需要一名管理人员,彭先生问我是否愿放下生意去任职。接信后真有点拿不定主意,因为漳平去漳浦很近,心想先去公司考察一下再说。通过了解,管理人员试用期内每月工资200元,还要扣伙食费。当年普通公职人员的月薪是48元,与他们相比,薪水还是高了许多,但与做生意所得没法相提并论。我四天赶三场,就稳赚三百元,这比打工一个月的收入还高。回到漳平后,我跟爱人商量,到底去不去?此时爱人已经怀上了小女儿静霞,她挺着个大肚子,挑着货物在大街上行走零售,实在多有不便;有时还要面对城管的驱赶,总觉得下作,被人轻视,没有人权。权衡再三,我们放弃了卖包,成为打工大潮中的一员。
进厂后,我从一个普通的管理员做起,到股长、课长,再到公司副经理直至退休,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品尝了打工生涯的苦与乐。打了三年工之后,那些曾经走街串巷的卖包人,丢掉肩上的扁担,租店当起了老板。高平卖包的群体中,资金实力雄厚的成立了批发部,还有的创新办起制包公司,生意越来越红火,形成了产业化。
现在,高平峪里的大老板遍布全国各地,已经从制包产业向其它领域过渡,事业越做越大,贡献也越来越大,有的人已成为民营企业家。老夫曾是卖包的亲历者,也是这段历史的见证者。卖包人从最开始的肩挑手提沿街叫卖,到现在的皮包研发生产销售一条龙,有的甚至实现了出口,这一过程多么令人百感交集,回味无穷啊!

作者简介:袁国屏,字散人,号“江湖散人”“中原散鹤”“衡峰归雁”,1984年返回故乡。系中华诗词研究中心第一批研修班学员、国内十多家诗词学会会员、多个诗词研究会会长。已出版个人诗集《散人吟草》两集,另出版《散人吟草手稿》一卷(即诗书法作品),在历次的诗词大赛中,多次荣获一等奖、金奖、特别奖,是一位实实在在的现实主义草根诗人,其生平事迹已入篇《世界名人录》《中国文化名人录》有部分作品已被联合国和平书画院收藏。
来源:高罗人网